2018 年11月7日,瑞典马尔默。恶心食物博物馆正在展出来自秘鲁的美食烤豚鼠。(图/ 视觉中国)
爬满活蛆的奶酪、有壮阳效果的青蛙汁、浸泡在番茄汁中的腌制羊眼球、腐烂几个月后晒干的鲨鱼肉、炸制的人类手掌那么大的狼蛛、蝙蝠汤……这些脑补一下就能让人作呕的食物,就是位于瑞典第三大城市马尔默的恶心食物博物馆(Disgusting Food Museum)的热门展品。
除此之外,我们熟知的臭豆腐、皮蛋、毛蛋等中国食品也在其列。此外,这家展览馆还展出了一些无从考究的来自中国的食物——比如,中国古代猴脑、来自广州的鼠宝宝酒以及浙江东阳的童子蛋等。
该博物馆网站首页上写道:“这个展览有 80 种世界上最恶心的食物。如果你是喜欢冒险的游客,你会很高兴能有机会闻到和品尝到这些臭名昭著的食物。你敢闻世界上最臭的奶酪,或者尝尝用金属清洁剂制成的糖果吗?”
博物馆的小黑板记录下了每个参观者的呕吐次数,喷射臭味气体的空间中也配备摄影机抓拍每个参观者的表情,有趣的是,可能是担心弄脏地面,该博物馆的门票就刻印在呕吐袋上。
什么是食用和不可食用的边界?
这家恶心食物博物馆于2018年10月首次开馆,每年约接待2万名游客,由著名心理学家塞缪尔·韦斯特(Samuel West)发起。2018年,韦斯特读到了一篇关于减少牛肉消费可以减缓气候变化的文章后,开始了这个恶心食物博物馆的项目。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也不是环保主义者,我不是想要拯救地球,但是我确实对肉类行业的不可持续发展表示震惊。”韦斯特说。
他创立这家恶心食物博物馆,是想邀请人们跳出舒适区,走进食物的世界,探索关于什么是可食用和不可食用的边界,并尝试改变我们的厌恶观念,帮助我们寻找并尝试新的、环保的、适合未来发展的可持续食品。
他也曾疑惑:“当你看到猪是如何被工厂化养殖的时候,当你看到工人给猪打入促进生长的激素的时候,其实更令人作呕,甚至会威胁人类的生命。但是,为什么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吃猪肉,而不愿吃昆虫等更可持续的蛋白质来源?”
因此,他邀请了好友安德烈亚斯·阿伦斯(Andreas Ahrens)——一位前 IT 企业家和美食家,一起评估哪些食物可以作为合格的展品。
他们首先排除了人工制作的纯噱头食品——比如,若可·非兹(Rocket Fizz) 的汽水和吉力贝(Jelly Belly)的鼻屎果冻豆,以及油炸奥利奥等新奇食物。在400件物品通过初筛之后,他们严格按照味道、气味、质地以及制作过程,进行下一轮筛选。
比如,一种来自菲律宾的受精鸭蛋小吃(当地称之为Balut),当阿伦斯看到蛋壳中的羽毛、喙和血时,引发了强烈的呕吐反应;而对于鹅肝酱,韦斯特和阿伦斯都认为它在味道、气味和质地测试中没有任何不妥,但鹅肝酱通常通过强力喂食鹅,直到它们的肝脏膨胀到正常大小的10倍,因此,其制作过程让它成功成为这家恶心食物博物馆的展品之一。据阿伦斯说,原本喜爱吃鹅肝酱的妻子,在了解这一过程后,再也不想吃鹅肝酱了。
因为展览对象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令人作呕的食物,食物有保质期,而且应付海关和交通都是巨大的难题,所以,为了给参观者更加直接的品尝体验,韦斯特和阿伦斯会尝试自己制作这些菜品。为了制作秘鲁美食烤豚鼠,韦斯特看了大量的给豚鼠剥皮以及煮豚鼠的视频,他曾在回忆中提到:“我做这件事的当天,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把老婆和孩子送走。”
厌恶是一种被灌输而来的情绪
恶心,往往跟厌恶有关。而韦斯特认为,厌恶是人类六种基本情绪之一,它也不只是发生在食物的某个单一的方面。
比如有人对于气味敏感,气味通常因细菌产生,比如发酵以及洗过的奶酪等;也有人认为,糟糕的味道等于厌恶,比如咸甘草,世界上只有六个国家喜欢;还有人认为,质地可能让人恶心,比如柔软黏稠的榴莲果实;还有一种厌恶来自道德,比如某些动物被活剥皮等。当然,人类进化而来的厌恶功能是为了保护我们免受有毒或危险食物的侵害——这是主要目的。
不过韦斯特认为,“厌恶总是主观的,这是一种被灌输而来的情绪。如果是陪伴我们长大的东西,我们就不太会认为它恶心”。
因此,首先不要批判食物及其所在的文化场域,因为美味与恶心仅有一墙之隔,这其中包含个人喜好,也包含历史、文化等因素。“恶心食物博物馆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们探索食物世界,并从另一种文化的角度看待他们自己的食物和其他食物。”阿伦斯说。
为了突出这一点,展览将来自世界各地的食物置于平等的地位,按照地理位置划分,这种形式的背后,是食物所代表的地区与民族等文化因素。
比如,为什么冰岛发酵鲨鱼肉(当地称之为hákarl)在当地如此受欢迎?冰岛当地的鲨鱼数量很多,但有毒,因此,他们发明了一种技术来净化这两千磅重的动物——将鲨鱼肉埋在沙中三至六个月,让鲨鱼肉自然腐烂、腥臭,然后才挖出来烹饪。因此,除了令人厌恶的臭味,你是否也认为冰岛人这种净化鲨鱼的方式十分智慧与巧妙?
“厌恶使我们本能地拒绝可能有毒、已经变质、被细菌感染的食物。但还有一种可能是不熟悉的食物。此外,有些食物中存在贫穷与富贵的等级。”韦斯特说。
他还分享过一个可能是杜撰而来的故事,但是同样具有说明性。当马铃薯从南美洲第一次来到欧洲时,欧洲人并不想要这个讨厌的东西——它们长在地里,尝起来也很奇怪。尽管马铃薯在瑞典的气候中生长得很好,但没人吃它们,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它们很恶心。
而瑞典国王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开始禁止非王室成员食用土豆,并在王室宴会上供应土豆。他利用心理学使土豆成为一种具有吸引力的奢侈品。结果没过多久,公众就要求他们也能买到土豆,因为“少”便意味着迷人。
当食物只提供给少数人时,它就成为一个人社会地位的象征。比如法国贵族吃的奥托兰——将鸟类眼睛挖掉,使其以为是晚上而过量进食,然后将它们活埋并煮熟食用,尽管法国已经于1999年禁止狩猎,但其鸟类数量仍因非法捕获而减少;还有中国古代皇室宴会上供应的猴脑——尽管文化背景不同,但精英人士总是倾向于那些由于价格、稀缺性或准备困难而难以获得的食物。
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写道:“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柬埔寨的地方美食油炸狼蛛(当地称之为a – ping),本是由于红色高棉统治时期食物短缺而出现,但最终因其大小和人的手掌差不多,且腹部和头部外部酥脆,而成为柬埔寨人美味饮食的一部分。
韦斯特认为,恶心食物博物馆的目的不只是展览对人们来说奇异的东西,更是为了呼吁大家放下偏见和固有的传统观念,以全新的角度探索我们周围的世界,挑战人类对事物的认知,重塑“恶心”与“美味”的定义。
“因为,即使在一种文化中,恶心和美味之间的界限也可能非常狭窄。牡蛎或有臭味的奶酪被普遍认为是一种美味——但在这种食物的原产国,很多人都觉得它们很恶心。”韦斯特说。
恶心食物博物馆里展示的各种令人“作呕”的食物。(图/ 视觉中国)
恶心食物博物馆就是最好的名字
自成立以来,恶心食物博物馆一直在挑战世界各地的厌恶观念——一名来自中国香港的大学生表示,“这是我去过最有趣的博物馆”,但也有不少批评家认为,无论作何种言论的包装,当一家博物馆在其名称中使用“恶心”一词时,便包含着种族主义与偏见。
其中,《全球化时代的食品电视与差异性》一书的作者凯西· R.凯利( Casey R . Kelly )认为文化机构的问题在于,运营机构的人并不总是能控制传播的内容。“一方面,博物馆在向游客介绍新的食物,但另一方面,食物被剥离了它们的文化背景,仅仅在一个博物馆展示。而该博物馆,只是记录了它们让多少人呕吐。”
对此,韦斯特认为,无论是支持还是批评,这些复杂的反应都证明这场味蕾实验的奏效——他想要通过展览与公众交流,探究什么才算食物,什么是人与食物“相处”的边界。
他表示,“恶心食物博物馆”是最好的名字,如果他将其命名为“吃肉不好,你应该吃昆虫”,那么可能没有人会感兴趣;而“恶心”这个词是有争议性的,如果被更换为“奇怪”或者“有些不同”,则会因为太过于中性,没有这样的效果。
“‘恶心’会引起注意,我们是一家依靠公众支持的博物馆。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韦斯特坦言道。
但是,来自对食物的浅层的厌恶感受,也许能催发人们对于不同地区文化的新的思考——由于不了解或者过于在乎自身感受,变相地理解为对于其他文化的厌恶,是否正确?
比如,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一位美国华人记者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当唐纳德·特朗普将COVID -19称为“中国病毒”后不久,这名记者的邮箱中收到了一张蝙蝠照片并且附带一则消息:“你们所有中国人都想吃蝙蝠汤和活老鼠,难怪这种冠状病毒从你们中国开始,吃活生生的动物的人,请和你的家人一起滚回中国。”
此外,当她在杂货店外面被路人听到她在用普通话通话以及在坐地铁时,“讨厌的中国人”“恶心的中国佬”等声音便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对此,她说:“认为所有中国人都携带冠状病毒,是因为它可能起源于吃蝙蝠的想法,是荒谬的。但COVID -19的难以捉摸,使得带有偏见的种族主义的观点变得可信,即食用恶心食物的亚洲人肯定是携带和传播病毒的人。”
这一瞬间,人们送进口中的食物,仿佛不仅仅是食物,而是衍射了一系列由无法接受的恶心食物而产生的种族、文化等偏见。这种偏见是全人类的,就如同恶心食物博物馆的展品也是来自世界各地,这大概是韦斯特最想探讨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