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里的歇后语,向来层出不穷,这也是方言的生命活力所在;
即便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过日脚与讲言话侪要邪气小心的年代,上海方言的歇后语依然时不时地冒出来。
这里收集的是一些恐怕已经被人们遗忘了的歇后语。
“捻得开”与“捻弗开”
上海话拿手头紧叫“捻弗开”,反之,有铜钿叫“捻得开”。
其实这也可以算是歇后语,“捻弗开”的下半句是“没几张钞票”。
十元也好,百元也罢,总要10张或更多,捻开来才能像一个扇面。至少要5张,一只手还马马虎虎。
两三张就不行,实在捻弗开,捻开来也弗像闲话。
老早工钿一律36元,加上零头钞票还是捻弗大开,作孽啊。
1949年前,金圆券狂贬值,领工资拿麻袋装,很难产生“捻弗开”这样的俚语吧。
“猪头三”
从小听大人讲,“好闲话只讲半句”,故上海话多歇后语。
“缩脚韵”亦是歇后语的一种。
如:“幺二三”即骂人四(屎);“甲乙丙”即骂人丁(盯梢);
不愿好好地叫别人爷娘,就叫张家“城隍老”(爷)、李家“坑三姑”(娘)。
最有名的缩脚韵,就是“猪头三”,全句是“猪头三牲”。
猪头三牲是供神祭品,即猪头、雄鸡、青鱼三样。
故骂人家“猪头三”不是骂人为猪,而是骂人家各种畜牲,即“众牲”。
“机关枪打棉花胎”
此句1970年代曾在沪上疯传过,今几不闻。
其下半句为“挺讲不动气”。
仅见于日常生活中,特别是夫妻之间。
例:倷夫妻哪能吤?阿拉啊,伊讲伊嗰,我做我嗰,赛过“机关枪打棉花胎”,弗起作用。
又,今朝是侬闯祸在先,等歇态度好点。放心,“机关枪打棉花胎”。
一说机关枪影射女人说话快密。
“用得着火车头,用弗着一脚头”
1990年代,沪上百万产业工人下岗时,此语再度流行。
偶翻本人当年采访笔记,又见这句,心仍有戚戚焉。
1949年以来,工人阶级被捧为领导阶级,被喻为领跑者,火车头;到头来依然被弃。
此语全文为:
用得着么当阿拉火车头,廿四个钟头开;
用弗着么拿阿拉一脚头,一百样侪弗管。
“撑阳伞”
“撑阳伞”一词流行于四五十年前,喻亢奋男子的裤外风光,今已失传。
彼时,同学之间流行秘密传看翻译小说。
有同学主动借我一册,说:“搿本瞎嗲,我看了穷撑阳伞了。”
又听说某男去“车垃三”被“吃弹皮弓”。
男搭讪曰:“今朝夜里有空伐啦?”
豪放垃三答曰:“我有空啥用啦,侬阳伞撑得起来伐啦?”
男一时语塞,当场掼瘪,传为笑谈。
“13点”
骂人13点,叫“伊拉屋里电话号头是947685”。
而9+4、7+6、8+5之和都是13。
这句基本出现在1960年代。
因为上海1957年前电话号码还只有5位数。后因不敷使用,逐步升位,据说直到1966年才全部升完。
当时骂人13点,还有一句,叫“B拆开”。英文字母B,拆开来看,即13。
“拉线开关”
我问我80后的女儿,见过“拉线开关”么?
幸好她还能回忆出小学的厕所以及医院的厕所里有“拉线开关”。
“拉线开关”是一种将电线接头装在高处,用长线在底下扯动的开关。
当年,也就是1960年代,这还要算是“技术革新”的成果呢。当年它的最大优点恐怕是安全吧。
年轻人恐怕不知道了。
上海人过去自杀最通俗的二途,是跳黄浦和摸电门。
以前“扑落”(plug)都装在地脚板线上。要自杀,卸下“扑落”盖,伸手便是。
有了“拉线开关”,装在高处,摸电门的难度就高了许多。
“拉线开关”扯动时有声音,声脆,音似“吧嗒”。
“吧嗒”音谐“百搭”,而被称为“百搭”的人又叫“自来熟”、“碰头熟”,乐于亦善于跟人打交道,今称“公关高手”。
但过去是讲究“交浅不言深”的时代。
“七搭八搭”就已经是贬义词了,“百搭”,那还得了!
当年单位里外出办事的男人居多,所以“百搭”是数落男人的。
如要数落女的太“自来熟”,还得加一个字:“女百搭”。
“女百搭”基本就是13点了。
而如今,满大街的“女百搭”啊!恐怖么?
“五六七保密厂”
保密厂是计划经济年代的特有产物。
五六七,即阿拉伯数字567,即音阶索拉西,音谐扫垃圾。
意即在环卫所工作。而在环卫所工作者嫌自己丢人,羞于自我介绍,故曰保密单位。
以前在保密单位工作,有军队背景,是很吃香的。
“到西宝兴路报道”、“铁板新村去”、“乘89路到底”
这三句都是去死吧。
西宝兴路和漕溪北路上都有火葬场。
漕溪北路上的龙华火葬场当年乘坐89路可到。
当年火葬还是要推广的新风尚,大多数人没见过,坊间传说火葬将死人放在铁板上烧,故戏称为“铁板新村”。
这三句话的用法也有一定讲究,视语气不同可分出三种意思来。
第一种用于自嘲。句如:“早晚点总归要到西宝兴路去的。”
另一种类似训诫。大人看小孩做危险游戏,便说:“侬想到铁板新村去啊?”与沪语“侬寻死啊”同。
这末一种的意思,类似“滚,去死吧”。
但上海人说起来不动声色。
比方讲,三四个小姑娘在一起聊天,甲对乙说:
“那个老头子很有钱的,你嫁给他算了,我来帮你做介绍人。”大家笑起来。
乙就会慢条斯理地说:“侬现在出门,穿马路,对过就是15路站头,4分洋钿乘到徐家汇,然后调89路,一直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