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还是人间的。还在一次次归来。
拉扞箱上挂两塑料袋鸡子与菜蔬,
穿过夜街嘈杂。
她是嘈杂的一分子。
这一天她仍在凡俗里,
几辆打转的汽车寻找着泊位,走过她。
霓虹灯乱转的理发小店,走过她。
满架琳琅的烧烤摊,走过她。
便利店叮咚一响,一个街坊男子
举盒烟出来,走过她。
那个瞧着手机跟唱的女子,
那个挂满盆景跨坐电瓶车上的兜售者,
差点撞上她,夜色遮掩了他们的脸容。
她盯着微信里一句亲密的话,
删还是不删?这来自遥远的硬汉柔肠,
也跌落于日常的琐碎和抒情。
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还是人间的。还有些不舍。
路过小公园,冬天仍在深入,
银杏已脱完一头明黄,鸡爪槭的叶子
蜷一半洒一半,扮演又一场春红。
这一天所有昨日重回,似有新的抉择,
往左是时间恍惚,往右是自然萧瑟。
秋天的形形色色
植物园里,那些形形色色的高低错落让秋意
丰厚。层层叠叠的万寿菊挤压着鼠尾草的粉紫。
蒲苇的颓废对应着美人蕉的哂笑。
紫荆树又一次让出大半叶子,它的萧瑟多像
一个穷人。鸡爪槭却是意气少年,
蜷曲手掌里的力量生硬而无法排遣。
梭鱼草装出跋涉的样子,被栀子花一眼看破。
葫芦藓在巨石上攀援,准备着一场潜伏。
乖巧正气的红豆杉下一刻说不定会去捅天。
群栖的黄栌,集体于水边日消夜磨着。
地界划得分明的杜鹃花和金边黄杨是
老死不相往来的邻里,有着同样齐整的静穆。
而桂树抖落了最后的香,与不事颜色的
竹柏和冬青一起,成为旁观者。
旁观的还有太多叫不出名的树。还有我。
我误入树群,与每一棵都不亲密不纠缠。
我愿意这样孤寂着,独看暮色长过秋色,
等候一场更孤寂的风,将我彻底带走。
东湖午后密不透风的静寂
东湖午后密不透风的静寂是一棵柳树揽影自照,
是六月里异常的闷热。
那人汗湿的老头衫贴着隆起的肚腩,
目悬三尺,像要参悟深水微澜。
此刻,他是这棵柳树的伴影。
也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也有一些烦躁,像压制的内心,
又像被静寂隔开的隐隐市声。
我眼前看到的一团浓绿,
也许还是多年前的那张旧影,
在第三者闯入之前,
静寂又像一张可爱的努力绷住的小脸。
星空下的紫云英
比起满天星云,
我更愿看它们河里的倒影,
看它们自在地荡漾着,
带着坠入凡间的圣物应有的变数。
我也愿看挨着河道铺展的大片紫云英,
那些花朵也自在地摇曳,
并在暗中发出柔光。
作为一名闲适的消食者,
我会将满天星云与繁花作某种对应,
会将自己放进去,
左一点,再左一点的,
小的安静的,
仅此一颗的卑微之心。
樱花
从22楼望下去,
那些樱花像被春天私藏的星云回旋。
从14楼望下去,
它们依然是轻盈的旖旎的,
像是要去抚摸天空。
后来,我在5楼观望,
那些花朵一层层浓密着,
更多了一点集体的蓬勃向上的力量。
如果我置身其中,
想象中,那些花朵也许会簇拥我。
阳光躲在枝叶间 ,像美服里妥帖的针线。
在许多年,不同的樱花季,
我于同一幢办公大楼的不同位置,
看同一片樱花。
我没有良多感慨,
也绝不是熟视无睹的那一个。
江南路上的香樟树
江南路上的那棵香樟树旁,
始终有人站着。
似乎是同一个人,
独自消磨着久远的大段时光,
身上有枝叶的恣意和暗香。
至少也是相类似的,
像为了什么事而接力,
那些有关意义的游戏?
一个人路过他们,
许多人路过他们,
只有我看到了那份笔直的耐心,
像一截枯木挣扎着绿意。
只有我想与他并肩而立,
伪装成滞留在人间的
一个年老的天使。
误入
误入花丛的蜜蜂可以开启多条甜蜜的路径。
这句子里若有几个词将成为隐喻,
又会如何?
比如蜜蜂,甜蜜,与路径。
她是蜜蜂,他是路径,
或她与他互为蜜蜂和路径。
甜蜜让人一头扎入,愿意赴险。
或者甜蜜捆绑了俩人,像蝴蝶结的
两端,一头是甜一头是蜜。
但他们肯定不安于隐喻,肯定比一只蜜蜂
做得过分。夜晚的密道与神秘花园,
更像是头脑风暴里的臆想之地。
还可以角色互换,为爱不争,
他是她的蜜蜂她是他的路径或者相反,
一个叫甜的总会牵着蜜共赴甜蜜。
荒凉
她注定是荒凉的,
内心的戏剧无人参与。
但仍可以上演,比如这样的对白:
“你真是好有味。”
“像那些止不住倾倒的酒液?”
仍可以有这样的回放:
事后,她同样点燃烟支,
让灰烬窝在他的掌心。
仍可以有这样的相逢:
无意中路过一条陌生的长廊,
看见他正垂头点烟,神情索然。
仍可以有这样的收场:
他一次次在背后拥吻,匆忙而慌乱,
然后是告别。再也不见。
星恋
因为什么两粒并行的星开始靠拢?
一颗星爱上了另一颗,或许另一颗
更爱一些。它们需要相见。
想象一下,浩瀚星图里,
两个微粒的相向运动,这异端的美景。
一颗星登临另一颗,江山互映。
但一颗星仍有些羞愧:
“也许,我携带了更多的暗物质和
暗能量,挥之不去的尘埃。”
另一颗让河海敞怀,用轻的更轻的缠绕
迎合:“给我你的核,你的引力,
我还你纯洁的宇宙之火。”
迷信
在一杯酒里回到过去是艰难的,
一场翻山越岭的清醒跋涉。
在一堆文字里处理自己的人,
耽误了多少山水真实。
久没联系的人,不需要想念,
或许就在对面,说着东南或西北。
幸好还有一个你,始终存在 ,
春华秋实里的深层真理 。
幸好,我终是那个暗中感动你的人。
不为爱,是始终相信。
而我回头,你总会在身后,
不为接纳,你终是那个为我收场的人。
题旧照
当时是哪只手按下的一记快门,
你的青涩,你茂密的黑发与对岸
芦苇的白茫和一水的昏黄,
构成过去时空的某一瞬间。
能还原的还有你稍稍的侧身,
你抿紧的薄唇,你年青的瘦削,
你泥黄的衬衫,你透过黑框眼镜,
稍稍带些讶异的神情。
——仿佛见到了眼下的你,
你们重逢,同时远望和回溯。
仿佛猜测着另有一个她,
被多年后的你努力遣返着。
穿过世事变幻,回到那一瞬间。
回到那里的一叶或一花,
回到单纯的孤寂,与你从头相认,
弥补若干年她缺席的陪伴。
失意
我从年轻的时候跑过来,
路过你,我停留过。
我在寻常的路径里跑着,
路过你,我停留过。
有时候跑得像一场干旱,
看到你,我都无法哭泣。
有时候跑得像狂风暴雨,
你会诧异我莫名的躁动。
也会跑得九死一生,
那时,我想抱着你哭,
像抱一小捆金黄的稻束。
我总在跑着,有些可爱的盲目,
我总在路过你,总会停留。
但你却永在那些失意中,
那些天涯海角的,那些山高水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