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1935年,林语堂(1895年——1976年)先生出版了一本27万字的,以英文写作的散文集《吾国与吾民》,全书共9章,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以他自己的认知和理解,剖析了中国人在民族心理上、思想上、精神上等方面的特质。第二部分谈论了中国人在日常生活里表现出来的特点与习性。
在第八章《艺术家生活》里,林语堂说了这样一句话:中西艺术最显著的差异,在两方灵感之不同,这就是东方感受自然之灵感,而西洋感受女性人体美之灵感。
这句话后来经过传播,逐渐变成为本文题目所说的样子:西方的艺术来自于女性人体,中国的艺术来自于自然山水。
虽然说得更为具体和直接,但本质上的意思没有变。
林语堂出生于福建漳州,24岁赴美国哈佛大学文学系留学,3年后获得文学硕士学位。之后又来到德国莱比锡大学攻读语言学,1年后顺利拿到西方比较语言学博士学位。
1923年回国后,林语堂先后被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名校聘为教授,从此开启了自己的教育生涯。在教学之余,他勤于笔耕,潜心钻研学问,在文学、语言学、翻译、教育等领域,都有很突出的成就。
他在文学上最显赫的成就,无疑是1939年用英语写作的49万字长篇《京华烟云》,自出版后,就被翻译成十几种语言,在国际文坛影响甚大,因为这本书,他先后被“诺贝尔文学奖”两次提名,分别在1940年和1975年。
林语堂既有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又有多年留学欧美、研究西方文学语言的经历,并且,他的许多著作都用英文创作而成,因此,他被誉为20世纪最有代表性的“学贯中西”的大师,他说的话自然而然被看作是言之有理,很有权威性。
东方感受自然之灵感,西洋感受女性人体美之灵感。西方的艺术来自于女性人体,中国的艺术来自于自然山水。
林语堂是从“大文化”的视角来对东西方艺术的本质进行概括和总结的,如果对东西方艺术有一定了解的话,会发现林语堂说得很正确。
众所周知,西方文化艺术的根源来自古希腊哲学。
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艺术家、作家都出自贵族,他们是一群衣食无忧、精神富有的人,如,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伊索,等等。
这些人每天喜欢聚在一起探讨宏大的哲学问题和人生终极问题。比如,关于“美”的本质是什么,他们就曾经进行过非常激烈的探讨和辩论。
经过长期讨论后,古希腊的文化人在意见上基本达成一致,认为世间万物里边,人体是最美的象征,被赋予真实、自然、优雅、纯洁和崇高的的含义,人体之美的含义非常丰富,足够让艺术家在创作中找到源源不断的灵感。
同样是人体,西方艺术,包括雕塑、素描和油画,为什么更青睐女性人体呢?说起来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从文化因素来看,女性人体符合“生殖崇拜”的指向。
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母系氏族社会”里,人类就产生了“生殖崇拜”的意识,自此后,“生殖崇拜”意识不分种族和国家,一直延续至今。
在“母系氏族社会”里,女性是人口生息繁衍的根本保证,对维系整个族群的发展壮大具有重要作用,在生产生活中占有很高的地位,一个族群往往由一名德高望重的妇女作为核心。
由此,产生了“生殖崇拜”的观念,既是对女性繁殖能力的赞美,也是表达对妇女的崇高敬意。此时期,原始人用泥土、石头、木头等材料雕刻成的女性形象,在造型上看起来比较夸张,无一例外都是丰乳肥臀的样子。
“生殖崇拜”的观念延续下来后,深刻地影响了雕塑、素描、油画等视觉艺术形式创作的取向。
第二,从审美因素来看,女性人体在艺术美感上更加鲜明。
所有线条里边,以审美的角度来看,曲线最有优势。因为曲线的形态是波浪形,本身带有跌宕起伏的节奏感,看起来圆润、婉转、流畅、柔韧,在形式语言上能表达出丰富而深刻的内涵,能明显地催发观者的审美联想。
女性身上由于具有许多天造地设的曲线,这些曲线能勾勒出女性特有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如果以女性作为艺术创作的素材,肯定会把曲线之美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相比于女性,男性人体的轮廓多由直线构成,看起来缺乏立体感,不够吸引人,所以,女性人体自然而然成为艺术家的最爱。
第三,从历史因素来看,女性人体更能体现自由精神,展现人性格的光辉,对打破宗教“禁欲”思想的限制有很大作用。
“文艺复兴”之前长达1000年的“中世纪”里,西方的“神学思想”非常盛行,要求艺术家必须循规蹈矩,按照教会的清规戒律来进行艺术创作。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西方包括艺术在内的各行各业的发展几乎没有活力。
为了体现人性的光辉,追求自由精神,打破“禁欲”思想对人们的限制,波提切利、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画家,借助宗教题材和神话题材的名义,率先把赤身裸体的女性题材吸收进绘画里,以表现女性的风情万种和婀娜多姿为己任,目的在于讽刺“神学思想”的偏颇和狭隘。
他们的变革,促使“文艺复兴”在绘画领域轰轰烈烈地展开。
正是基于以上三个原因,导致西方艺术对女性人体情有独钟。
实际上,翻开西方美术史也能看出端倪,从古希腊时期的雕塑《断臂的维纳斯》、《雅典娜像》、《命运三女神》,一直到西方十大名画达芬奇《蒙娜丽莎》和《最后的晚餐》,毕加索《格尔尼卡》和《亚维农的少女》,梵高《星空》,安格尔《大宫女》,维米尔《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米开朗基罗《创造亚当》,莫奈《日出印象》,至少有一半都跟女性人体有关,足以证明西方艺术对女性人体有多么热衷。
可以说,西方艺术家喜欢刻画女性人体,既是他们的优良传统,也是西方人在审美观念上的直观体现。
中国画就不同了。
“道家思想”对中国人的思想影响至深,促使中国人在宏观的精神信仰上倡导“天人合一”,在审美观念上追求含蓄内敛,在艺术创作上奉行师法自然。
道家思想把人看作是自然万物中很渺小的一部分,所以,在艺术的选材和创作上,大自然里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飞禽走兽,一直是中国画的主流,它们更能以托物言志的方式,寄托艺术家的思想情感和人格理想。
翻开中国美术史,就可以发现,中国人物画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是作为山水画或者花鸟画的配景来出现,简单粗暴地表现人体,不可能在中国画里占据主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