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清晰简洁的几何形状,不叫安藤忠雄;
如果没有清水混凝土材料,不叫安藤忠雄。
——对于粗暴的建筑评论家或者普通大众来说,这仅是辨识安氏建筑为我们这个时代所带来独特视觉体验常用的两项指标。
这种辨识的维度,主要指向50岁左右安藤忠雄开始的中期转型后,他不再只为臆想中都市的“游击队员”们设计一些蜗居或群落。这位建筑界生猛的闯入者,在他接近知天命之年,开始重新思索此前在封闭、隐秘的狭小空间里,探索内部延展性的洞窟思维模式,这种模式代表了他70——90年代大部分小型住宅项目的特征。
在一路与各种资本、舆论、环境、庸众急功近利品味的缠斗中,青年时期的野心加上中年时期的经验,让他一直未被驯服。他不再满足依托土地本身、依托地形去塑造建筑空间的高度灵活性,他开始重视建筑本身的外形。
而让安藤忠雄真正跻身为大师行列的,是他找到了必要武器——光。
照片:安藤忠雄 光之教堂 内景 1989年
除了30多年前让他一战成名的“光之教堂”外,年过8旬的安藤忠雄在中国郑州#郑州的100种新享法#正在进行一次尝试,他试图对“光”这一主题进行再一次调配和解构,突破有关这一命题的内涵——这幢命名为“光的容器”的J18博物馆,将对光的感受从建筑内形成的封闭空间,延展到了建筑本体。
由安藤忠雄负责设计的建业J18博物馆效果图(非最终版)
壹 J18博物馆:对第三要素的一次总结
在1989年,将室外光引入封闭教堂的空间内的设计,奠定了安藤忠雄转型期的标志性作品——“光之教堂”。
光之教堂,外景 大阪府茨木市 1989年
他在坚实的清水混凝土密闭空间中,与祭坛位置的正立面上留出十字形开口,制造出“光十字架”的效果。
在“光”这种重要的自然元素之外,安藤忠雄也持续尝试结合风与水的观点,在东方文化背景中为建筑和环境找到共通之处。他所设计的“水之教堂”,就拉开一侧的隔扇门,将朝向庭院的视野充分展开,将一座清水混凝土的十字架直接呈现在视线中。
安氏建筑的三个标签,首先包括显性的、由纯粹的水泥、木头等真材实料构成的实体;其次用标准的几何体展示建筑三度空间。而第三项标签,才是其核心:将包括光、风、水在内的“自然”,融入人为的空间,或者说人为的秩序之中。
30年后,安藤忠雄在中国郑州的一个项目中,继续演绎他对光的调配,这一次他试图对多年来所形成的“第三个标签”做一次总结。
作为中原文化最具标志性的代表城市,郑州正在其东部地区打造一个新的城市核心区,其中的郑州国际文化创意产业园,以“文化创意、时尚旅游、高端商务”为三大主导产业,致力打造低密度高端住宅区与文化产业聚集地。
建业集团在该区域重点打造的综合体项目——建业J18,将形成诸多大型文商旅项目,将艺术创作、展示与生活空间进行融合。主要项目包括河南·戏剧幻城、海昌极地海洋公园、建业圣安德鲁斯高尔夫俱乐部、河南省科技馆、河南省考古博物院、河南省图书馆等。
其中的J18艺术公园,由MAD建筑事务所马岩松主持设计,园区规划以圆形作为基本几何形状,避免了城市规划中常用轴线网格等人为规则的窠臼。这项面积逾7万平方米的公园,配套有艺术装置公园、植物体验场、野生花草园、游乐场、露天市集等公众设施,为都市人群带来与大自然接近及品味艺术的生活体验。
建业J18文化商业集群 效果示意图
建业希望能够以博物馆为主导,为艺术公园营造出世界级的艺术体验。博物馆由安藤忠雄负责,他为这件作品命名为“光的容器”。其主体建筑,由圆形的低矮外墙将博物馆与外界分隔,主体建筑由两幢白色的几何体构成,彼此连接、呼应,无论从空中俯视还是在地面平视,都像一个矗立的大写字母:N。
建筑的主体材料依然以清水混凝土为主,墙体上端有巨大的三角形窗户,而在连接部分,安藤忠雄采用了包括玻璃在内的多种建筑材料,为建筑物“搜集”光线。从外部造型看,这的确如其所名:成为光的容器。利用多样性的室内空间、简洁的外形、以及与周边环境的高度契合,演绎一出光之舞蹈。
安藤忠雄负责设计的J18博物馆效果图(非最终版)
郑州的J18艺术公园本身的设计,是由多个圆形无序地结合在一起,强调对自然的感知和被强化,多样性的配植反应郑州四季分明的气候特点。安藤忠雄所设计的博物馆,其简洁白色几何体的风格与周边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但也创造性地通过气候风土,彼此融合、交流。而这其中,尤其强调了“光”这一要素,将光引入建筑本身,同时也将这种空间戏剧化的元素用于显现博物馆外部造型,并体现其人为的精神内涵。
相比其他在各地遍地开花的“地标”,安氏的这项新作目前虽然只能看见设计效果图,但仅仅是“光之容器”这个概念,就已经足够让人期待。
贰 安藤忠雄的中年转型
30多年前,从不惑之年迈入知天命这段人生旅程中,安藤忠雄完成了中期转型。
他本人所一再阐述的显性原因,是受到了柯布西耶朗香教堂( La Chapelle de Ronchamp)的启示。
这座教堂位于法国东部索恩地区浮日山区的一座小山顶上,距瑞士边界几英里。由法国人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1887—1965)从1950年开始设计。
这时的安藤忠雄还是一位十岁的少年,在此后十多年的成长岁月中与建筑并无缘分。他曾经作过货车司机谋生,16岁时曾在家乡大版参加过职业拳击训练,试图以此为人生的第一份职业。
1955年落成的朗香教堂,与建筑史上此前出现的任何教堂都不一样。
朗香教堂 外景
朗香教堂 室内
相比流行了数千年的古希腊、古罗马的神庙,或者拜占庭式、罗马式、哥特式、文艺复兴、巴洛克式的教堂,它显得原始而质朴,仿佛是用现代建筑材料和施工方式完成了一件石器时代原始人巨石窝棚。其外形即简洁,又透着人为而刻意的复杂,像是矗立在小山顶上一件混凝土雕塑。
这种基于西方后印象派、立体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等等现、当代美学思潮洗礼后的建筑物,用现代的方式回归了原始风貌,又与神秘性相互伴生,让人过目不忘。
其美学基础来自上个世纪初、甚至更早的现代绘画鼻祖塞尚那儿获得的美学经验:用方块、圆形、矩形、圆锥体、球体等简单几何形体来描述这个世界,同时也来自于现代工业设计所产生的灵感。柯氏的名言“房屋是居住的机器”曾一度流行,他号召建筑师应该向工程师们学习,要从汽车、轮船、飞机的设计制造中获取启示。
朗香教堂落成30年后,那个曾经做过货车司机,尝试过职业拳击手的青年安藤忠雄,已成功进入了建筑界,他的作品不仅获得了多项荣誉,而且还相继受聘于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哈佛大学的客座教授。
青年时代的安藤忠雄
50岁的安藤忠雄需要再一次转型。带给他灵感的,正是30年前柯布西耶留下的这幢教堂。
当然,他首先关注到这座教堂奇怪的外形:不规则的平面、弯曲的墙体、向上翻卷的屋顶。而这些外在的形式感,就像是一件外衣,这幢建筑无法被复制的灵魂,进入其内部空间后,带给人的特殊体验——透过屋顶与墙面之间的缝隙和镶着彩色玻璃的大大小小的窗洞,光线自然倾泻于空间之内。
这种光线的倾泻,为空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氛围,让空间的使用者、观察者——人——与自然和神灵产生了一种互动。这种对于光的探索和运用,其实并不是自柯布西耶开始的,如果我们将审视的范围放得更长远,你完全可以从古罗马那座埋葬着拉斐尔的万神庙穹顶中,找到某种类似的联系。
罗马万神庙穹顶1
罗马万神庙穹顶2
只不过,柯布西耶更为主动地在近乎封闭的空间里,与光进行着游戏与互动,他就像卡拉瓦乔在画布上所作的实验,用光和影增强戏剧性功能,他只是将画布,置换成了现代建筑材料所包裹的空间。
“我通过朗香教堂,从勒·柯布西耶那里学到的并不是‘形’的手法,而是只用光也能实现建筑的可能性……当你走进朗香教堂的内部空间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与外界隔离的黑暗,但给你印象最深的是透过窗户、墙壁上地缝般的缝隙照射进来的多样的光线,”安藤忠雄的世界,由此被光所照亮:“这样巧妙的设计使我有了对空间进行了解和分析的冲动,但最终我还是沉迷于那梦幻般的光线洪流中不可自拔,”他回忆说。
叁 “光”的特殊意义
在西方人的信仰中,“光”有着特殊的宗教含义。
文艺复兴盛期之后,生活在碧波蓝天之间的威尼斯画家们对此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当佛罗伦萨、罗马等南方画家们在透视、构图、解剖等方面取得了重大成就后,威尼斯画派的开拓者乔凡尼.贝利尼则通过油画技法,发现了对光和色彩描绘技法。在他晚年的祭坛画中,对于室外光的描绘已经驾轻就熟,比如以下这幅在威尼斯圣扎卡里亚(san zaccaria)教堂的《圣母与圣徒》祭坛画。
贝利尼 圣扎卡里亚(san zaccaria)教堂祭坛画局部 1505年
画作中除圣母子外,还绘制了四位圣人,其中最右边这位圣女是圣露西(St. Lucy)。她出生于西西里岛的古城邦叙拉古(国内另译为锡拉库)的贵族家庭,她背着家人自童年时就许愿守贞,成年后遭受到叙拉古总督的迫害,被下令剜掉双眼。另一种说法是她为了保住贞洁,自己剜掉双眼,以阻止众多的爱慕者向她求婚。
而在拉丁语中,LUX是光的意思,这也是如今英语中露西——Lucy一词的来源。
也许正是因为圣露西在失去自己的双眼后,重新获得光明,因此她的出现,寓意着光明的到来。乔凡尼在这幅画作中所展现的杰出贡献,正是将光线引入绘画。这些光线并不是特别耀眼或者刻意制造出一种光芒四射的效果,而是一种柔和、温暖的光线。利用这样的光线,他把一切远方的风景、复杂的物体、不同人物之间的情绪统一成一种和谐、安详的画面。
不知道安藤忠雄是否从贝利尼的祭坛画中获得过启示,但是我们知道,让安藤忠雄真正跻身为大师行列的,是他找到了必要的武器——光。1989年,将室外光引入教堂的空间内,奠定了安藤忠雄转型期的标志性作品——“光之教堂”。
而此次,年过8旬的安藤忠雄,在郑州的这件“光的容器”,将试图对“光”再度诠释,将光从密闭的空间中释放到建筑本身,这将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