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文鸳
甄嬛果然过得如蝼蚁一般,我狠狠地踩了她的手,就是这只手用“长相思”弹靡靡之音引诱皇上,就是这只手勾了荷瓣呈藕粉桂花糖糕,就是这只手晨起对镜贴华钿,就是这只手倚梅园里合什祈福……
1.
那天傍晚的大雨气势汹汹,顷刻间便吞噬了夏日的余热,漫天满地都是白茫茫的水汽,我披发赤足,拼命地跑向景仁宫,慌乱之中,我不小心勾到了颈间的几股珍珠线,红玉珠一下子散落,似顽皮的娃娃,一个个蹦蹦跳跳地滚落在墙角、水洼、石板缝……
我想起昔年皇后娘娘温和的笑容,手执锦盒,“这串名贵的红玉珠送给祺嫔倒是很合适呵。”
我倍感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喜滋滋地戴上,这东西名贵,独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好闻得很,怪不得连安陵容也眼红,怔怔地握着手帕出神,她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皇后娘娘抬举她,赞我与她是左膀右臂,可是,我始终知道自己比她高贵,我就是享受看她艳羡而不得的样子,当真是快活!
皇后娘娘一直宛若瑶台慈母,对我多有庇护,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我因病错失,深留遗憾,原盼着第二次选秀,也为此做了不少准备,谁知皇上竟下旨不再选秀,以免劳民伤财。
得知消息后,我痛苦不已,阿玛和额娘亦垂首叹息。
我不能进宫,不能出人头地,不能为家族带来荣耀,不能保阿玛仕途平顺!
在平定敦亲王和年羹尧的叛乱中,阿玛费了不少心思,论功行赏却居于同僚甄远道之下。
额娘不无惋惜道:“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了。”
阿玛苦笑,道:“皇上器重甄大人,退朝后独留议事,另赠予许多珍品补药,凡此种种,皆是他爱女受宠的缘故!”
说完,阿玛招我上前,道:“文鸳,你想不想进宫?”
我点点头,坚定道:“女儿愿意!”
“是了,以我女儿的门第,才情,容貌,哪点比甄嬛差,怎得皇上面前偏让她占尽了风头?”
2.
入宫后,我被封为“贵人”,赐号“祺”,福祺祥瑞,是很好的寓意。
依礼觐见中宫时,后宫嫔妃皆对我议论纷纷,她们赞我貌美,“美则美矣,眼角眉梢却透露出算计!”
我微微勾起唇角,这份恩宠来自皇后娘娘的庇佑,“瓜尔佳氏出美人儿,妹妹堪称绝色,定能得皇上欢心。”
阿玛深思片刻,“文鸳,多与莞嫔走动,我与甄大人同在督察院,你要想方设法亲近他的女儿,来日瓜尔佳氏才能取甄氏而代之!”
沐浴后,我披一件薄薄的寝衣,由太监裹着被子抬进养心殿,皇上斜倚着身子,慢悠悠拨动手里的佛珠,禁闭双眼,好半晌都不言语,我索性扭动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娇羞且期待地将头靠在他胸前,此刻除去珠玉金钗,只余满头青丝,我的发缠着他的。
宿栖不梳头,湿发披两肩。
皇上诧异地睁开眼,道:“你倒娇憨可爱!”
次日,我早早前往景仁宫,伺候皇后娘娘梳妆,她很满意,讲了很多后宫生存之道,“想做一个宠妃,就是日日看着别人如何做一个宠妃。”
因此,我搬去了碎玉轩偏殿。
我的确目睹了甄嬛邀宠的样子,可是,这所谓的宠爱也不过是两人静对而坐,品茗,读书,闲话……
我依样撒娇道:“皇上也给臣妾画眉吧!”
皇上似笑非笑,道:“朕只画远山黛,只为莞莞一人画眉!”
我神色一黯,“是了,莞嫔姐姐是丽质佳人,臣妾蒲柳之姿。”
“你自有你的好!”皇上说完,拔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朕喜欢你的小性子。”
3.
皇后娘娘不喜汉军旗嫔妃独大,欲扶持我为一宫主位,“祺贵人,你的阿玛也该出力了!”
傍晚的天空阴沉沉,寒鸦结伴归巢,日影为鸦翅镀上血色,我知道,前朝和后宫都要变天了!
皇后娘娘视我和安陵容为心腹,我们三人共设了一个局,轻而易举就扳倒了即将封妃的甄嬛。
花房送来一盆盆稀奇的牡丹花,热热闹闹地堆满了一屋子,皇后娘娘坐在正中央,不甚美丽的容颜也多了两分娇艳,“祺贵人,你做得很好,本宫很满意。”
安陵容亦起身行平礼,道:“贵人好计谋!”
我端起冒着徐徐热气的茶水,道:“甄嬛和甄远道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想对付他们,这是最好的摧毁办法!”
皇后择了一朵硕大的姚黄簪在耳鬓,笑道:“太年轻,终究沉不住气,即便皇上肯垂怜怀有身孕的莞嫔,她自己也不甘心呢。”
果然,甄嬛诞下一女,自请出宫修行。
后宫嫔位缺少,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主位娘娘,与欣贵人同住。
起初,我仍旧忧心,献计派杀手悄无声息地了结了甄嬛,皇后娘娘摇摇头,道:“不可!太后有意护着她,皇上也还未完全放下,不然怎么会驱逐了芳若,此时下手必留隐患!”
我们只好时刻盯着甄嬛在甘露寺的一举一动,我悄悄塞了银子,吩咐静白师太:“好生对待那个女人!”
静白师太眉心一动,略一沉思,已明白过来,谄媚道:“贵人放心!”
皇后娘娘为了更多一重放心,想要亲眼看一看甄嬛如今的样子,于是,携了众嫔妃前去甘露寺祈福。
甄嬛果然过得如蝼蚁一般,我狠狠地踩了她的手,就是这只手用“长相思”弹靡靡之音引诱皇上,就是这只手勾了荷瓣呈藕粉桂花糖糕,就是这只手晨起对镜贴华钿,就是这只手倚梅园里合什祈福……
我用最难听的语言伤害她,连自己也奇怪,那么多的怨恨和不满从何而来,不过是昔年被压抑久了的发泄。
她低着头,自称“贱妾”,是呵,我是祺嫔,她是废妃,甄氏满门破灭,瓜尔佳氏一门蒸蒸日上。
皇后娘娘的眼底有庆幸,有快意,有安心,我和安陵容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自此,我们总算高枕无忧!
4.
这三年,皇上几乎未纳新宠,只流连在我和安陵容之间,安氏是县丞之女,小门小户出身,一水子低眉顺眼的做派儿,竟也与我平起平坐。
每每发牢骚,皇后总是微微一笑,道:“祺嫔不可放肆,你与安嫔同是我的左膀右臂,应当齐心协力。”
就连皇上也稍稍偏爱安陵容,“容儿调制的凝露香当真是好东西,似百花清香。”
我争宠争不过旁人,只抢欣贵人的恩宠,以梦魇的借口请走皇上,欣贵人咬着下唇,恨恨地看着我。
太后总归是不喜欢我,连偶有的请安也避之不见。
我失落地站在殿外,看到沈眉庄缓缓走出,着一袭铁锈红宫装,眉目淡然,温雅大方,我微微屈身,道:“惠姐姐万安,但看姐姐气色不好,不知是否思念莞嫔姐姐,哦,不对,是甘露寺的姑子莫愁!”
我得意地抚着红玉珠,不顾她愤懑的神色,坐上步撵离去。
皇后娘娘知道此事后,冷冷地赏我一巴掌,“蠢货!你敢出言挑衅惠嫔,你可知甄氏要回宫了!”
“什么?甄嬛这个贱人,在佛寺里待着还不安分,绞尽脑汁地勾引皇上,竟然还能回宫!”
“怎么不可能?皇上赐她钮钴禄大姓,封熹妃,新修了永寿宫……”
甄嬛最大的倚仗是肚子里的孩子,我偏要她不得如意,于是偷偷拿了欣贵人矮子松上的鹅卵石,企图害她摔下滑胎。
皇后抚掌微笑,道:“很好!”
未曾想,欣贵人表面安分守己,私底下却迫不及待地投靠了甄嬛,两人蛇鼠一窝,使计害我。
欣贵人喝着花生酪,拨一拨耳上的翠玉耳铛,道:“交芦馆是个好地方,妹妹搬到那儿去住吧!姐姐我不才,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5.
后宫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皇后娘娘的头风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安嫔,祺贵人,甄嬛势必要报复,你们有何良策?”
安陵容取来薄荷油,轻轻捻开,涂在皇后娘娘的鬓角,道:“娘娘安心养病,嫔妾等必不让她快活!”
我惊讶于安氏的狠辣,她鲜少表露这样的心绪,复道:“祺妹妹太过急躁,中了他人的算计了。”
皇后娘娘用复杂的神色打量我,“祺贵人,你该知道,不中用的人是不配留在本宫身边的。”
我连忙跪下,道:“娘娘放心,嫔妾和阿玛对娘娘忠心不二。”
阿玛在前朝做足了功课,却难以揣度圣心,我决定孤注一掷,有些棋子是该派上用场了。我找来静白师太、丫头玢儿和永寿宫的小宫女斐雯,一同揭发甄嬛私通太医之罪。
皇后娘娘在宽大的绣袍下握紧我的手,笑道:“祺贵人,成败在此一举,否则,本宫与你皆死无葬身之地,你们瓜尔佳氏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听说甄嬛已经私下搜罗证据,若是再吹吹枕头风,皇上早晚废了你,你放心,本宫的计谋万无一失。”
皇后在滴血验亲的水里加了白矾,甄嬛运气好,识破骗局,躲过一死,自作悲苦的模样惹得皇上心疼不已。
皇上果真厌弃了我,处死几个证人,将我打入冷宫。
甄嬛犹嫌不足,道:“赏祺贵人一条舌头!”
散发腥臭的舌头放在托盘上,尚流着污血,只一眼,我欲呕,哭骂道:“你好狠的心!”
皇上摆摆手,命人将我拖下去,我发了疯地哭喊,嚎叫,咒骂……
皇后呆呆地坐在凤座,眼神幽幽扫过我,安陵容用手帕捂着鼻子,眼底含了笑意,其他人皆是幸灾乐祸。
6.
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奴才们一味拜高踩低,我散尽金银,私下求皇后娘娘垂怜,却只换来一句话,“无用的棋子弃之无妨!”
皇上秉雷霆之势而下,果断处置了我的母家,任凭我在暴雨中磕头求情,他充耳不闻,只和甄嬛待在养心殿里缠绵缱绻。
我的哀求得不到回应,渐渐变成怨恨,没用,都没用,入宫几载,人情冷暖的事还见得少吗?
雨越下越大,我的衣衫湿哒哒贴在身上,脚趾泡在污水里,变得发白发皱,冰冷的石板硌得双膝生疼,心越来越冷,身体也越来越冷。
文/冷蘩(简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