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晨夕
1967年11月21日晚,风雪交加。
那日,饱受摧残的刘允斌拖着带有伤痛的身体回到了家,妻子李妙秀赶紧迎上来,体贴地抚去落在丈夫身上的雪片。
看着丈夫憔悴的脸庞,还有身上的新伤旧伤,刘妙秀心如刀绞,滚烫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般,落在她的脸上、衣服上。
一年多来,夫妻二人过得都很压抑,平日里他们只默默地关心和陪伴对方,不会有过多的言语上的交流。
可那天,和衣躺下的刘允斌话格外多,他对妻子说:
“我来到这个世上42年,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唯一感到内疚的就是对你,你跟我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受尽了委屈,你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我也就无憾了。”
刘允斌喃喃地说着,李妙秀就静静地听着,夫妻俩还谈了很多,他们回忆从前,畅想未来,唯一避开的就是现在。
李妙秀以为丈夫突然话多,只是生活太压抑了,并没有多想,聊着聊着身心疲惫的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将睡梦中的李妙秀惊醒,她这才发现丈夫竟然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李妙秀急忙跑出家门,四处去寻找,她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找到丈夫,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直到天蒙蒙亮,李妙秀才在家属区西北方向的路轨上找了丈夫,只见丈夫横卧在铁轨上,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她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刘允斌,刘少奇的长子,一位非常优秀核武器专家,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人知道他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时,内心里经历过怎样的挣扎。
他走了,生命永远定格在42岁,回望他的一生,有心疼、有敬重、有钦佩,更有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刘允斌和父亲、妹妹)
刘允斌的故事,还要从1924年说起。
1924年,刘允斌出生于江西省萍乡市安源煤矿,他是刘少奇和何宝珍的第一个儿子,在那个充满苦难的年代,他的到来为父母带来了无限的喜欢和欢乐。
当时正处动荡岁月,父母都要从事革命工作,他们四海为家,又因环境险恶,带着儿子既不方便又有危险。
夫妻二人商量后,决定将儿子交给矿工抚养,正巧刘允斌的六伯来到了安源,六伯觉得刘允斌是刘家的后代,与其交给外人抚养,不如自己带回老家。
就这样,刘允斌被六伯带回了老家,刘少奇夫妇则南下开展工作,虽然心有不舍,但为了革命他们必须舍弃小家。
虽然刘允斌生活在六伯家,但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因六伯家家境不好,生活艰难,五六岁的年纪,刘允斌就开始背着背篓、带着一把镰刀,上山放牛。
那会,刘允斌一走就是一天,在山上他一边放牛,一边割草,中午饿了就吃点冰冷的山芋,日落黄昏时,他赶着牛、背着草才踏上回家的路。
到了七八岁的年纪,他干的活更多了,不但要放牛、割草,还要下田种地,在六伯家他并不是孩子,已经是一个劳动力了。
艰苦的劳动,让刘允斌的童年提前宣告结束,而因为缺少父母的关心和陪伴,也造成了他性格中孤独和倔强的一面。
刘允斌虽然不善言辞,但他心里也渴望见到父母,尤其看到别的同龄人都有父母疼爱时,他内心里无比惆怅和。
遗憾的是,他的母亲何宝珍,在1934年英勇就义了。从此后人们心中多了一个英雄,但刘允斌却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偌大的天地间,他再也没有机会感受母爱了。
母亲去世后的第四年,刘允斌终于盼来了好消息,六伯告诉他:“你爸爸要我把你送到延安去。”
虽然不知延安是什么地方,父亲是什么样子,但想到能够和父亲在一起,14岁的刘允斌激动的一夜未睡。
到了延安后,六伯指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说:“这就是你爸爸。”
刘允斌看着“爸爸”,有种陌生感,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六伯,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他才敢开口,却发现张着嘴巴叫不出来。
刘少奇望着儿子,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他一步上前搂住了儿子,扑倒在父亲怀里的刘允斌也哭了,情感一并迸发,他终于叫了一声“爸爸”。
(刘少奇、刘允斌和苏联媳妇玛拉)
父子久别重逢,场面感人至深,刘允斌终于回到了父亲的怀抱中,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爱和温情,但这样的时光,只维持了短短一年。
1939年,刘允斌和妹妹刘爱琴,告别了父亲,远赴苏联留学。到达苏联一年后,刘允斌进入了苏联国际革命战士救济会主办的国际儿童院读书。
那所学校位于苏联的伊万诺沃市,那里的天气异常寒冷,对于自幼在南方长得的刘允斌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不过,刘允斌不愧是英雄的儿子,他以顽强的毅力和不屈不挠的意志对抗严寒,学习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他总是披星戴月地学习,刻苦钻研,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赞扬,可平静的日子刚过两年,一场战争又打乱了他生活和学习的节奏。
1941年,苏联保卫战爆发,苏联的环境变得更加恶劣。战争时期,物资短缺,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刘允斌每顿只能用半片面包,几个蘸盐的小土豆果腹。
但刘允斌劲头不减,他曾要求去前线打仗,却没有被批准。虽然不能奔赴前线,但他和毛岸英一起到军工厂去参加劳动,制造枪支弹药,还到附近的农庄参加收麦子,拾土豆。
(刘允斌和妹妹)
战争整整持续了两年,最终苏联取得了胜利,但刘允斌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新来的院长极其不负责任,压根不管学生是否吃饱,挨饿依然是常有的事。
为了改善下生活,刘允斌就利用苏联籍的身份,给出版社抄稿子、到码头背蒲包,这样才可以勉强增加一点收入。
艰苦的生活环境,并没有打消刘允斌对学习的热情,他争分夺秒地学习,并在1945年考入了莫斯科钢铁学院冶炼专业。
当时,刘允斌考虑到中国的发展离不开工业,所以才选的这个专业。可以说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以祖国利益为重。
不过,四年后当苏联的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后,刘允斌意识到,原子弹不仅能改变战争的结局,而且可以影响人类的命运,原子弹可以给人类带来灾难,也可以给人类带来和平与幸福!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改学核专业,并成功考入莫斯科大学的物理学研究生,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后,1955年毕业时,刘允斌获副博士学位。
(刘允斌和苏联妻子及其子女)
此时,刘允斌来苏联已整整16年,在这个国家他不仅学业有成,还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刘允斌的妻子名叫玛拉,二人于1952年结婚,婚后生活美满幸福,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玛拉原本家境就不错,夫妻俩又都是高尖人才,如果一直生活在苏联,他们定能过上安稳又富有的生活。
但那会中国人才稀缺,国家建设迫在眉睫,刘少奇给儿子写信说:
“祖国和人民等待你的归来。在个人利益和党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能无条件地牺牲个人的利益而服从党和国家的利益。
收到父亲的信后,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刘允斌决定回去报效祖国。但妻子玛拉却不同意丈夫的决定,她几乎动用了所有的朋友、亲人,希望丈夫以家庭为重留下苏联。包括苏联政府,都试图努力说服刘允斌可以留在苏联。
面对妻子和政府的挽留,刘允斌动情地说:
“我始终把苏联当成我的第二故乡,我在中国只生活了14年,而在这里却生活了18个年头,相比之下,我对这里比对我的祖国还要熟悉得多。我也非常喜欢这座美丽的城市,但我不能不回去,因为贫穷的祖国更需要我,就好像一个大病初愈的母亲更需要儿子强健的臂膀扶持一样,我的感情相信你一定能够理解。”
(刘少奇和俄籍孙子、孙女)
就这样,1957年10月,冲破重重阻力的刘允斌,背着简单的行李,回到了阔别18年之久的祖国。
为此,他放弃了优渥生活,也失去了原本幸福的小家庭。回国之后,刘允斌曾返回苏联探亲几次,每次见到妻子和孩子他都很痛苦,他也曾试图让妻子来中国,但因为后来时局变动等种种原因,终未能如愿。
万般无奈之下,刘允斌和玛拉办理了离婚手续,用痛苦的方式,结束了婚姻关系。
为大家,舍小家,如此伟大的付出,让人敬重。
回国后的刘允斌,马不停蹄地投身到工作中,他简直就是工作狂,为了节省时间,他常常一次就买足一天的饭菜,钻进研究室就不再露面,一些运动健身场所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吃饭和睡觉时间,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工作上,刚回国时,他还有些洋范儿,可不久后周围同事就发现,他头发不光了、皮鞋不亮了,衣服也不那么整洁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是刘少奇的长子,是中国年轻的核专家,众人惊赞:“主席之子如此艰苦奋斗,难得,难得!”
(刘允斌长子)
1959年,中苏关系恶化,苏联背信弃义,不但调回了所有的苏联专家,拿走了所有的图纸,还拒绝向中国提供原子弹模型和相关技术资料。
周总理指示:“自己动手,从头摸起”。
于是国家在包头建立核燃料二厂,这就是后来人们常称的“包头202厂”,刘允斌也被调到202厂工作,并把原子能研究所整个核燃料工艺室人马并入该厂。
到了202厂,刘允斌忙得不可开交,头发长了没时间理,一双磨掉了毛的翻毛皮鞋穿在脚上就没脱下来过,身上的蓝大褂更是日夜不离身,晚上困了他就穿着衣服躺在实验室里休息,第二天醒了,直接投入到工作中。
有时候忙起来,刘允斌可以十天半个月都不离开科研室,他真正地做到了,忘我的地步,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国家和工作。
再婚妻子李妙秀生孩子时,恰逢刘允斌工作最紧张之时,他百忙中抽出一点空闲时间,买了一堆营养品送回家,之后拜托护理人员照顾妻子,随后亲了亲孩子,安慰了妻子几句,又匆忙返回科研室。
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后,刘允斌也没有时间陪伴,孩子都是交给保姆带,后来儿子回忆父亲时,辛酸地说道:那时我父母整天忙于工作,根本顾不上我们,几乎完全把我俩交给了保姆,以致我们和保姆比跟父母还亲。
(刘允斌长子)
因工作繁忙,刘允斌无暇带孩子们回北京,以致两个孙子都未曾见过爷爷一面,这也成了他们终生的遗憾。
刘允斌一直以是刘少奇的儿子而自勉,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松懈,为此付出了太多的牺牲,第一段婚姻,陪伴孩子等等。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喜讯传来,刘允斌全身热血沸腾,不禁泪如雨下,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纵情地欢呼: “爆炸了,中国人研制的原子弹终于成功了!
此时,刘允斌回国正好七年。七年间,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工作,甚至和父亲都极少见面,更无暇顾及小家庭,他心里只有一个目标,中国原子弹早日研制成功。
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中国人民终于扬眉吐气了。而这成功的背后,蕴含了刘允斌的智慧与奉献、奋斗与牺牲、欢欣与艰苦、失败与成功。()喜悦过后,一切恢复平静,第一颗原子弹也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还有更漫长的路要走,刘允斌也做好准备,打算拿出全部的热情,继续投身到下一轮战斗中。
然而,好景不长,1966年“大运动”爆发,随着父亲的出事,刘允斌的境况也越来越恶劣,他被下放劳动,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并无怨言。
他常常反思:“也许自己身上确实有需要改造的东西,那就认真改造吧!”
在科研室,刘允斌是认真的,下放劳动他也如此,打扫卫生时,犄角旮旯他都不放过,掏污水沟时,别人都休息,他却干个不停,哪怕累到大汗淋漓也不停,搬砖是手磨出了血泡,他就找块布包上好继续干。
可尽管他如此“听话,勤奋”,处境依然很艰难,以往的同事都疏远他,让他难过的是,曾经自己帮助过的人,现在充当起打手来了,揪他的头发,往死里整他,,甚至要他揭发父亲。
那段最黑暗的日子,妻子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刘允斌知道妻子心里苦,他总是试图安慰:“我相信,相信这一切会过去的,误会定能解除!”
(刘少奇和刘允斌长子)
然而,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无休止的辱骂、唾沫、拳脚和棍棒,彻底击垮了他的意志,在苏联时,战争、寒冷和饥饿,他都挺过来了,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挺不住了。
最难过的是,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无处辩解,也无法辩解,他的内心越发孤独,他对“生”越来越没有期望了。
他担心父亲,担心弟弟妹妹,但他们都失联了,偌大的天地间,刘允斌充满了无助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所有人都躲避他们时,家里的保姆却没有嫌弃他们,坚持留在家里和这对夫妻一起面对那些灾难。
但最后,保姆夫妇也被赶走了,临走时老俩口说:“我们什么都不怕,两个孩子我们带上吧。”刘允斌夫妇欣然同意。
保姆夫妇的善心,是刘允斌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的最后一抹温情。只可惜,这温情太少,不足以成为他人生的救命稻草。
(刘少奇和俄籍孙子、孙女)
1967年11月21日,刘允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日,漫天飞雪,他悄悄离开家,不顾严寒和风雪,一步步走向了铁轨,没人知道从家到铁轨的路上,他想些什么,他带着怎样的一种绝望,决定和世界告别的。
也许,他想到了自己悲苦的童年、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苏联的妻子和儿女、想到了留学时光、想到了回国后为祖国强大而做出的努力…..
如今,刘允斌已去世半个世纪之久,但他为祖国所做的一切不应该被遗忘,他曾说:“希望自己是父亲的骄傲。”
他做到了,虽然他的生命只有短暂的42年,但他的奉献精神却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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