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春
临窗而坐，我喜欢看着夜晚的灯光明明灭灭。 窗子的光色是非常暧昧的，存在某种隐秘的暗示，暗示某种特定的内涵，从而达到某种秘密的沟通，而旁人却无从察觉，没有干涉没有干扰。
这种对灯光的独特感觉来自小时候最喜欢看的间谍战片，心情常常充满复杂，有憎恨的也有崇拜的：当鬼鬼祟祟的敌特趁着风高月黑的夜幕，来到某处秘密接头处。那联络处的窗子黑漆漆一片，突然亮了幽幽的灯线。两个黑黑的头靠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耳语着。自己心里厌恶情感陡然而生，急切地希望解放军叔叔马上冲出来，紧紧包围住这个闪着幽幽灯光的窗子，一举抓获这些谋划毒害人们的敌对分子。那时的窗子的灯光一摇一摆，都紧紧地揪出自己的心。窗子里的灯光便让幼小的心灵找到一个爱憎分明的出口，深深地埋下了一种窗口里的灯光绝不是一般照明的灯光的念想。
岁月慢慢流逝，这种对窗口灯具有独特敏感的心灵，也逐渐增长。幼年时候贪玩好耍，只要有机会，便在村子里疯跑，玩打仗，满村子喊打喊杀，全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前后左右簇拥着许多小伙伴，得意洋洋。等到伸手不见五指，各家小伙伴都被父母老人一一叫回去的时候，我发现偌大的原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我，于是恐惧慢慢涌上心头，想到家里可能没大人，他们都还在田地里劳作。但回家总比在外面好，我急冲冲赶回来，远远看到窗子前那盏灯透射着昏黄的光。家里有人了！我兴高采烈，浑身是劲，连蹦带跳，来到家里，果然看到先回来做家务的母亲。那忙忙碌碌的身影，那瘦小的身影，霎时间温暖了我的全身，原来那种恐惧之感一扫无余。
以后的日子，放学迟回，牧牛晚归，窗口那盏昏黄总会微微地亮着。我看出那是母亲期盼的眼睛，给我无尽的温暖和力量。有时母亲仍在野外劳作，窗口没有点亮那一盏昏黄的灯，我是多么的恐惧和无助啊！
城里的灯就比乡下窗口的灯要绚丽得多，特别是挂上五颜六色的窗帘，那灯光也就变得摇曳多姿，极富浪漫情趣，不像黑暗统治一切的乡村夜晚那么单调；同时也富于更为微妙的意味。对面的窗口应该是一对小夫妻，窗口上映出来的温暖的粉红色，给人感觉是那样温馨。常常有一个黑黑的脑袋探出头来痴痴地望着楼下，在期盼着什么。即使楼层很高根本望不到下面，那一头乌黑的脑袋仍晃动在窗口，粉红的灯光把身影衬得更加婀娜。我想象到了窗口上那温暖的灯光中一双痴痴的眼睛在焦急地等待，就像乡下母亲热切期盼儿女归来的目光。城里不能像乡下一样跑到村头去等了，只有亮着温暖的灯光，打开窗户，让一番深情飞扬出来，热切地呼唤着晚归的亲人，让他们有一种温暖感，让他们归心似箭。
有的窗口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亮起那绚丽的灯光，那都是一些在外地特别是工作的人，被城里多姿多彩的生活吸引了，在城里买了房，于是有些窗子是属于周末的。对面的窗子也渐渐有了变化，那原先总是暖暖的亮着的灯也时亮时暗了。听说小夫妻被派往乡锻炼下去了。那小伙子干得出色，渐渐地有了些权力，印堂发亮，满面红光，大腹也开始便便起来。每每逢年过节，那窗口总是传来热热闹闹的欢笑声：有他们亲朋好友的，也有些陌生面孔的：点头哈腰，笑容可掬，看到的人都觉得非常羡慕，那窗口便是幸福的象征，盛满五颜六色的欲望。
对面的窗口的灯光也不都那么明亮着。女孩下乡去了，灯光只是偶尔亮着，灯光那么暖昧，生怕有什么秘密不小心被泄露出来。终于有一天，强烈的吵架声把那平时紧闭的窗子冲开了。那女孩白净的脸此时正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似乎刚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扭打。那张姣好的面庞已经被扭曲得像一只小小柿饼。那男的铁青着脸，双手插腰，站在窗前，一言不发。平时甜甜蜜蜜的情景此时已经烟消云散，两人像是怀着深仇大恨的敌人，互相指着，大声骂着。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也许这种丑已经无法遮掩，被直率的窗口慷慨地传了出去了，散播得沸沸扬扬。
从断断续续的哭诉和谩骂中，还有从左邻右舍的窃窃私语中，我知道对面的窗口装着的情感出现了裂痕：女孩下乡了，男的升官了，外出应酬的机会多了，出墙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就有了。我忽然记起来，平时有时候看到对面窗子飘忽起来的长发并不是女主人的。那盏粉红的灯光也不是女主人拧亮的。那男主人公只是尽情地享受那片温暖的灯光，全然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仍在乡下辛辛苦苦地工作的亲人。人都是欲望动物，当欲望铺天盖地涌来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除非他们的心里窗户吹进来的只是清醒头脑的凉风。男主人手里拥有了权利，自然有投抱送怀的，面对清冷空室，他又怎么去把持那双火辣辣的双眸？我也真希望那窗口再出现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剪出一副纯情至爱的温暖图画。
面对这种纷纷扰扰的都市情感纠纷，我看到一些脆弱的女孩选择了楼顶和窗子作为心灵逃避的出口：从数十层楼高的窗口纵身一跃，轻飘如一只失重的蝴蝶，溅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花。情感固然重要，但生命更加可贵，那么大的一个身躯难道就容不下小小的心灵？偏偏选了一这么窗口出逃，永远地遗忘这个是是非非的世间？窗子变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他们忘记了窗子的美好：窗子是用来通风的，阵阵清爽的风吹进来，让人感到舒畅无比，还有一缕缕灿烂的阳光驱赶着房间里那袭人的寒气，让房间变得温暖起来，变得明亮起来。压抑了，苦闷了，可以轻轻走到窗口前尽情地眺望远方，那一抹抹远山若隐若现，云雾缭绕，像一首首朦胧的诗章，让你尽情地阅读。窗前可能飞来一只灵巧的小鸟，落在窗台上，清脆地卖弄它那美妙的嗓子，也像是给你弹一曲美妙的乐调。
作者简介：
莫景春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河池市作协副主席，曾在《文艺报》《民族文学》《雨花》《散文百家》《延河》《四川文学》《鸭绿江》《青春》等全国文学刊物发表散文数十万字，有多篇被《散文选刊》等刊物转载。曾获广西第四届花山文学奖，刘三姐文艺奖,骏马奖。著有散文集《歌落满坡》《被风吹过的村庄》，现供职于广西现代职业技术学院。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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